石门亭记

王安石宋代

石门亭在青田县若干里,令朱君为之。石门者,名山者,名山也,古之人咸刻其观游之感慨,留之山中,其石相望。君至而为亭,悉取古今之刻,立之亭中,而以书与其甥之婿王某,使记其作亭之意。

夫所以作亭之意,其直好山乎?其亦好观游眺望乎?其亦于此问民之疾忧乎?其亦燕闲以自休息于此乎?其亦怜夫人之刻暴剥偃踣而无所庇障且泯灭乎?夫人物之相好恶必以类。广大茂美,万物附焉以生,而不自以为功者,山也。好山,仁也。去郊而适野,升高以远望,其中必有慨然者。《书》不云乎:予耄逊于荒。《诗》不云乎: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夫环顾其身无可忧,而忧者必在天下,忧天下亦仁也。人之否也敢自逸?至即深山长谷之民,与之相对接而交言语,以求其疾忧,其有壅而不闻者乎?求民之疾忧,亦仁也。政不有小大,不以德则民不化服。民化服,然后可以无讼。民不无讼,令其能休息无事,优游以嬉乎?古今之名者,其石幸在,其文信善,则其人之名与石且传而不朽,成人之名而不夺其志,亦仁也。作亭之意,其然乎?其不然乎?

译文

  石门亭在青田县城外若干里,是县令朱君监督建造的。石门,是山的名字。古时候的人都在山上刻下自己游览参观的感慨之言,留在山中,那些石头可以看到。朱君到了之后就立了亭子,把从古至今存在的刻石全都立在亭中,并且写信给他外甥的女婿王安石,让他记下做亭子的意图。   建亭子的原因,难道是爱好山吗?或者也是喜爱观游眺望吗?难道是在这里问询民众的疾苦吗?难道是酒宴之后休息的地方吗?或者是怜惜那些人的刻石暴露在风雨之中剥蚀破损而无遮盖保护吗?人与物之间的感情沟通以同类为前提。广大繁茂美丽,万物依附着它生长而自己不认为有功的是山。喜爱山,是仁者的行为。到郊外的旷野之中去,登高远望一定有感慨。《尚书》中不是说:“我老死在荒野中。”《诗经》中不是说过: “驾车出城游览,以排除心中的忧虑。”环顾自身没有什么可忧虑的,而可忧的一定是天下,忧虑天下之事的也是仁呀!人怎么敢自己安逸?到了这里见到的都是深山幽谷中的民众,和他们交谈,问询他们的疾苦,难道还有阻碍而听不到人民的言论吗?探求人民的疾苦,也是仁呀!政事没有大小之别,不以德行来进行一定不能使民众服从。民众服从了才可以没有争论。民众没有急议,县令难道就能没事休息、游山玩水吗?古今的名人,他们的刻石有幸还在,他们的文笔也的确很好,那么他们的名声和刻石一样可以不朽,成就别人的名声不阻碍他们的志向也是仁呀!朱君建亭的意图是对呢?还是不对?

注释

青田县:宋代属两浙路处州(治所在今丽水),地处瓯江单游,出石雕,境内有石门洞风景区。
令朱君:指当时青田县的知县,从下文可知他是作者丈人之舅。
石门:石门洞,在青田县西北三十五公里括苍山中。
甥:指甥女。
婿:丈夫,夫婿。
直:特,但,只不过。
疾忧:疾苦忧患。
燕闲:安宁,安闲。
暴(pù):即曝,太阳晒。
偃(yǎn):卧倒,伏倒为仆,仰倒为偃。
踣(bó):僵仆。
庇障:逮蔽。
人物之相好恶必以类:人与物之间的感情沟通以同类为前提。
慨然:感慨。
予耄(mào)逊(xùn)于荒:我老死在荒野中。语本《尚书·微子》,原文作:“吾家耄逊于荒。”耄(mào):形容年老;逊(xùn):逃遁,逃避;荒:边远地区。
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出自《诗经·邶风·泉水》,意指驾车出城去,排除心中的忧虑。写:通“泻”,宣泄。
壅(yōng):障蔽,遮盖。
化服:感化顺服。

赏析

  本文一方面赞美县令朱君无论品德或为政,都以“仁”为本,是一位忧民、忧天下的仁爱县官;另一方面,作者借题发挥,阐明自己所主张的儒家的“仁”政。全文抒情议论并重,文字充满激情,韵味深厚,读起来引人入胜。

  第一段先交待了石门亭的地理位置、建亭者及写“记”缘起。石门亭在青田县石门山上,是县令朱君建造的。石门山是一座名山,上有石门洞,至今仍是风景优美的游览胜地。古代的人都将自己观游的感想刻在石上,留在山中,那些石刻相对而望,难以数计。朱君为令后就建了石门亭,把那古今石刻都拾取来立在亭中,成一胜景。并且写信让外甥婿王安石作篇“记”,记其作亭之意。这段文字简约明快,为下文的议论作了张本。

  第二段文字是这篇“记”的主体,全段围绕朱君“作亭之意”展开笔墨。一开头以排比的设问式揣度作亭的本意。文中写道:“其直好山乎?其亦好观游眺望乎?其亦于此问民之疾忧乎?其亦燕闲以自休息于此乎?其亦怜夫人之刻暴剥偃踣而无所庇障且泯灭乎?”一连串五个设问句,以排比出之,加强了揣度的语势,引起读者一连串的思考,急切地想得到答案。下面就分别予以分析作答。

  一说,人与物之相互好恶必然因其相类,那使万物附在上面而生长,不以此为功的“山”,是“广大茂美”,富有仁爱精神。那么爱好此山之人,当然有“仁”爱之意。如此就回答了前面提出的“其直好山乎?”这一问题,并且论述到“好山”含有深刻的“仁”意在。

  二说,离开城郊到野外,登山望远,其中必有感慨产生。为了阐明这一点,作者引用了“《书》不云乎:‘予耄逊于荒’”及《诗经》中的“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文中于此还分析了“忧”的内容,说“环顾其身无可忧,而忧者必在天下,忧天下亦仁也。”从而回答了前面设问中提出的“好观游眺望乎?”因而指出其亦有深刻的“仁”意在。

  三说人在穷困不显达的时候怎能安闲逸乐?百姓在深山长谷中,县令与民相对为言,了解他们的疾苦忧虑,那有阻塞而听不到其疾苦呢?然后得出结论说“求民之疾忧,亦仁也。”至此回答了前面第三个设问句中的问题:“其亦于此问民之疾忧乎?”

  四说当政没有大小之分,不施“德”政,民就无法教化,百姓教化顺服了,就可以没有诉讼,民没有讼事,县令才能休息无事,悠闲自得地嬉戏。这里又回答了前面的“其亦燕闲以自休息于此乎?”这一问题,这里作者将“仁”政,以“德”出之,放在教化民众之中。

  五说古今之名人石刻幸在,其文字确实很好,那么他们的名与石刻都能传而不朽,使其“成仁之名而不夺其志”,又是“仁”之意也。这里亦回答了前面第五个设问“其亦怜夫人之刻暴剥偃踣而无所庇障且泯灭乎?”通过一系列的推理分析,归纳出朱君“作亭之意”乃是一个“仁”字。然后文章又以设问句言道:“其然乎?其不然乎?”

  全文围绕“作亭之意”展开,先以五个排比设问句提出问题,然后逐个回答,不枝不蔓,并逐层分析推理论述,每一点都归之为“仁”字,其推理严谨,分析透辟,行文游刃有余,结构紧凑,一气呵成。

创作背景
朱君于北宋元丰年间(公元1078年—公元1085年)任青田县令,作者应其请求所作的这篇题记,表面上是在探讨作亭之意,而其实是在阐述“求民之疾忧”,从而“以德化服”的为官之道。
句·意

原文石门亭在青田县若干里,令朱君为之。

译文石门亭在青田县城外若干里,是县令朱君监督建造的。


原文石门者,名山者,名山也,古之人咸刻其观游之感慨,留之山中,其石相望。

译文石门,是山的名字。古时候的人都在山上刻下自己游览参观的感慨之言,留在山中,那些石头可以看到。


原文君至而为亭,悉取古今之刻,立之亭中,而以书与其甥之婿王某,使记其作亭之意。

译文朱君到了之后就立了亭子,把从古至今存在的刻石全都立在亭中,并且写信给他外甥的女婿王安石,让他记下做亭子的意图。


原文夫所以作亭之意,其直好山乎?

译文建亭子的原因,难道是爱好山吗?


原文其亦好观游眺望乎?

译文或者也是喜爱观游眺望吗?


原文其亦于此问民之疾忧乎?

译文难道是在这里问询民众的疾苦吗?


原文其亦燕闲以自休息于此乎?

译文难道是酒宴之后休息的地方吗?


原文其亦怜夫人之刻暴剥偃踣而无所庇障且泯灭乎?

译文或者是怜惜那些人的刻石暴露在风雨之中剥蚀破损而无遮盖保护吗?


原文夫人物之相好恶必以类。

译文人与物之间的感情沟通以同类为前提。


原文广大茂美,万物附焉以生,而不自以为功者,山也。

译文广大繁茂美丽,万物依附着它生长而自己不认为有功的是山。


原文好山,仁也。

译文喜爱山,是仁者的行为。


原文去郊而适野,升高以远望,其中必有慨然者。

译文到郊外的旷野之中去,登高远望一定有感慨。


原文《书》不云乎:予耄逊于荒。

译文《尚书》中不是说:“我老死在荒野中。”


原文《诗》不云乎: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译文《诗经》中不是说过: “驾车出城游览,以排除心中的忧虑。”


原文夫环顾其身无可忧,而忧者必在天下,忧天下亦仁也。

译文环顾自身没有什么可忧虑的,而可忧的一定是天下,忧虑天下之事的也是仁呀!


原文人之否也敢自逸?

译文人怎么敢自己安逸?


原文至即深山长谷之民,与之相对接而交言语,以求其疾忧,其有壅而不闻者乎?

译文到了这里见到的都是深山幽谷中的民众,和他们交谈,问询他们的疾苦,难道还有阻碍而听不到人民的言论吗?


原文求民之疾忧,亦仁也。

译文探求人民的疾苦,也是仁呀!


原文政不有小大,不以德则民不化服。

译文政事没有大小之别,不以德行来进行一定不能使民众服从。


原文民化服,然后可以无讼。

译文民众服从了才可以没有争论。


原文民不无讼,令其能休息无事,优游以嬉乎?

译文民众没有急议,县令难道就能没事休息、游山玩水吗?


原文古今之名者,其石幸在,其文信善,则其人之名与石且传而不朽,成人之名而不夺其志,亦仁也。

译文古今的名人,他们的刻石有幸还在,他们的文笔也的确很好,那么他们的名声和刻石一样可以不朽,成就别人的名声不阻碍他们的志向也是仁呀!


原文作亭之意,其然乎?

译文朱君建亭的意图是对呢?


原文其不然乎?

译文还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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